谢谢还没取关我的大家,揪咪

【双龙】1/2阿斯塔波沃

  • 迟到的《超极限狩猎》的后续

  • 哨兵荒×向导一目连

  • 阿斯塔波沃是托尔斯泰逝世的车站,在这里代表着宁静的世外之地


  一只黑白色背甲的招潮蟹缓缓爬过铺满沙砾的海滩。迎着念诵辰时经的日光挥了挥大螯,天光与沙地、包括它小小的肢节都泛起金色。而在这样绚烂到让人双目疲乏的光景里,背光直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高高地扬起胳膊,把某物抛洒出去。

  

  那些被以为是灰色礁石的东西复活了,扑棱翅膀,聒噪成一团,笨拙地争先恐后向落点处挤去。

  

  男人提起脚边的桶,不理会那群庞大海鸟引发的争食骚动独自转身往回走,勃肯鞋踏在松软平缓的沙滩上,微微下陷。退潮后,太阳会用半天时间把这里烤得干燥,蒸腾掉剩余半天储存的水分。

  

  一目连盘腿坐在礁石上,托腮凝望着他的哨兵。

  

  ——不对。更贴切的说法是,他的男人。隐居生活开始已有九个月,身份和国籍被抛弃于故土;毕竟在不与大陆架相连的遥远海岛上,你不可能向鬣蜥或者企鹅报出编号来换取信任。在这里,再多的称呼头衔都是冗余,什么黑暗哨兵、念子向导,不过稍稍敏锐于普通人罢了。

  

  他能感觉到荒并不是很开心。

  

  也无怪这个通常会在光线充足的露台上享用红薯佛卡夏面包和奇亚籽燕麦粥的精致男人会不满。如果不是一目连执意要来喂鸟,他根本不会在早午饭的时间点上抓了满手滑溜溜的磷虾。

  

  荒走近了,板着一张如同雕琢过似的俊美脸孔。一目连抬起沾了沙子的赤脚想要触碰他,被轻易闪避开了;不仅如此,脚踝还落进他的掌握中。

  

  “感冒真的康复了?”

  

  握着人脚脖子的嘘寒问暖实在是少见得很。虽然荒的眼神凌厉,声音也足够低沉,却奇妙地演变出一种性|感的温柔。对经历家国变故而武装得坚强又决绝的哨兵来说,仿佛更难能可贵了。

  

  “嗯,康复了。今天就可以出海。”

  

  “你还真是心急。”

  

  “我心疼钱。”一目连老实地说,“毕竟那条艇一点都不便宜,就算抛下了锚,还是可能被海浪推跑。”

  

  “这几天天气不错,船应该还在。”

  

  “海上的事可说不准,一个迅速生成的低压可以毁掉一切。”

  

  “杞人忧天。”荒发出了声不屑的轻哼,松开对脚踝的束缚。从这点上来说,他是相当的心高气傲,颇为颐指气使,初次遇见时一目连就觉察到,荒这个人绝对不好对付。即便发乎激|情的结|合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显然这位高贵的黑暗哨兵并不打算收敛脾气,依旧热衷于挑剔和反驳。

  

  一目连并不讨厌他的强势,甚至可以说有些依恋。谁能想到他们一年前还是生死较量的敌手,现在就已经隐居在世外桃源成了伴侣呢。

  

  肉|体本能的判断与原始的冲动真是奇妙。

  

  “走吧。”一目连跳下石头,拍了拍哨兵的背。

  

  “走吧。”荒顺手揽住他的肩膀,应和了一句。

  

  回到屋内以后,两人开始收拾行囊。惯例是荒准备食品,一目连准备杂物。

  

  “我想带上那瓶限量版的Courvoisier,你有意见吗?”

  

  “没有。帽子你要带哪顶,紫色的?”

  

  ——连接的那头,荒挑剔地思索了一番。

  

  “不好,白的吧。”

  

  在他开口前一目连便已得知了结果,但还是听荒准确地说了出来。哨兵与向导的精神连接促成了情人间的默契,通常在语言表达前,他们就能洞察对方的想法,可是两人心照不宣地继续进行对话,仿佛是专注玩一场不会猜错的游戏,乐此不疲。

  

  “我想吃一点干酪。”

  

  “没问题。肉的话就带熏鸡肉好了。”

  

  一目连恰恰也是这么想的。每个周末他们都会驾驶双水獭飞机回陆地上采购必需品,熏鸡肉和培根是采购清单上的常客。他扫了一眼电子日历。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取回游艇后,还来得及去石拱待一会儿。不用担心,这次我加满了油。”

  

  荒掂着两瓶salve矿泉水,犹豫着是否应该带上这样奢侈的饮料,用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斟酌两秒钟,把它们塞进了背包,然后不紧不慢地回复了恋人。

  

  “你想攀岩?”

  

  “嗯。上次只是远远地望见了,这回想要登上去看看。”一目连平静地凝视着荒挑起的眉毛,补充道:“装备我会自己带的。原谅我不像你们哨兵一样可以徒手攀岩吧。”

  

  荒突然伸手把他手里的帽子夺了过来,扣在一目连的脑袋上。

  

  “岩钉还是交给我来打,你跟着我就行。”

  

  帽子压得很低,几乎盖到了眼睛。一目连也不恼火,分明晓得这是荒在宣示主|权,他作为荒的向导、作为荒的恋人,理所当然地感到受用。

  

  一目连追问了一句:“你们以前训练徒手攀岩的时候,爬上石拱后都干些什么?”

  

  荒略一沉吟:“站在石拱上向下跳水。”

  

  “那岂不是有点蠢?”

  

  “蠢?不然你指望着我们背着面包和火腿上去,然后美滋滋地野餐吗?那上面什么都不会有的,你最多和海鸟干瞪眼。我们两个人爬上去了也做不了什么,除非……”

  

  荒突然闭上了嘴巴,定定地看着一目连。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了——在荒凉的天然石拱顶,上是蓝天,下是碧海,仿佛隔绝了一切,置身于造物者的股掌中,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彼此。被阳光包裹着,两具肉|体缠|绵在深色的大块岩石上,毫无遮拦地纵情做|爱。这是他们可以做的事情。

  

  在互通的精神图景中进行性|幻想始终有些让人羞怯。一目连略微红了脸,说道:“只要不摔下去,似乎还不错。”

  

  “不会摔的,我有分寸。”

  

  虽然还是一副十足自信的模样,可眼前这位33岁的哨兵居然也罕见地流露出些许羞涩,扭过头去装模作样地研究起了矿泉水的标签。

  

  一目连微笑了一下,像在笑荒,也像在自嘲,便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从哪里借到的游艇?”

  

  “做雇佣兵时认识的,姑且算是朋友吧。他也不干那一行了,买了个庄园自己酿酒喝。”

  

  “你告诉他我们为什么弄丢小艇了吗?”

  

  “那家伙不弄清楚是不会借的,告诉了他一半。他问我为什么现在才来借船,我把这部分省略了些。”

  

  “太丢脸了。”

  

  “是够狼狈的。”荒附和了一句,“但我喜欢。”

  

  * * *

  

  一目连感冒已有一周。

  

  一周之前,他与荒一同出海,发现了某处的天然海蚀拱。但当时他们是追着鱼群出海的,因此绕了两圈,没有靠近。

  

  后来,荒发现了一条巨型金枪鱼,追踪它驶离了海岸线。在这个过程中他充分显示出了一个黑暗哨兵的自我修养——强大、坚韧,绝不放弃。

  

  只不过,绝不放弃也是有条件的。直到小艇因为没油而停泊在海中央的前一秒,荒确实没有放弃这条猎物。

  

  在发动机呜咽着哑了嗓子后,荒对着金枪鱼王飞速远去的背影投了鱼叉,无奈地被它甩在身后。

  

  于是,他与一目连盘腿坐在甲板上,互相瞪眼。

  

  “没油了,我十分钟前就提醒过你。”一目连抱起双臂。

  

  “抱歉,我十五分钟前就屏蔽听力了。”荒昂着脑袋。

  

  “我五分钟前用念子关了油门,你又手动打开了。”

  

  “如果你不关那一下,我已经抓到它了。”

  

  “那样只会变成我和你和鱼坐在这里面面相觑。到底为什么非要捉住它呢?”

  

  “只要是我盯上的目标,我绝不允许脱靶。话又说回来,你出发前没有把油加满吧?”

  

  “我在尽力补救。”

  

  “最无用之事便是发生之后的补救。这件事本该从根源解决的,问题在你。”

  

  论吵架,一目连是吵不过荒的。当然,打架更打不过。通常情况下哨兵发怒时,向导有责任对他进行安抚和情绪梳理,可他们比之寻常的结合配对而言来的更为独立。何况被放置在天色向晚的茫茫大海中央,谁可以标榜自己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性呢?

  

  事实就是如此。因为追捕一只金枪鱼,这对黑暗哨兵和念子向导的无敌组合、在海洋的某处落难了。此时他们的精神连接只会加重愤怒的交流,一目连能够感受到荒的气愤,想必荒也一定可以知道自己的不满。

  

  价格不菲的游艇失去动力随着海浪漂流,此刻无异于是一块装着食物的木板。因为是小型艇,上面并未设有可供休息的船舱。

  

  一目连不再和荒辩驳,翻出冰箱,里面只放着两块马达加斯加香草冰淇淋,还有一罐鹅肝酱。荒摆出了他固有的高傲表情,一副“我怎么知道会落难”的模样。

  

  天色完全漆黑了。

  

  荒牙齿咬着手电摊开地图,另一只手查看他们现在的坐标。他比划了一会儿,说:“我们现在离岸不到10海里,可以游回去。”

  

  “那可真是让人热血澎湃。”一目连干巴巴地回答道。

  

  “走吧,不然你想就这么漂着等待救援吗?”

  

  现任黑暗哨兵就算落难了也没有改变他盛气凌人的态度。他果断地沉下游艇锚,将地图和手电放回了座位底下。九月末的海水在夜晚温度并不称得上舒适。更何况,即使水温能够宜人,也不会有人想在大晚上游过充满了未知生物的海洋。

  

  一目连的体能不错,不说能够跟紧哨兵,起码游下这段距离是不成问题的。他试探性地想要确认一下荒的真实想法,谁知道他竟把自己的精神图景锁了起来,闭耳塞听,一意孤行。

  

  “我需要告诉您一句话,”一目连闷闷不乐地拉下拉链脱掉外套,突然换上了敬语,“您可真是位彻头彻尾的马基雅维利主义混|蛋。”

  

  “多谢夸奖。”

  

  荒甩来这一句话,“噗通”地以一个完美的入水动作跃进了海里。

  

  一目连原先认为惹怒自己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然而在他们游向海岸的几个小时里,他发现荒轻易地做到了好多次。长途游泳的过程中,荒居然保留了说教的余裕,不合时宜地唠叨起来。

  

  ——有什么能比夜渡深海更让人不安的呢?

  

  那就是在夜渡深海的同时,有人喋喋不休地告诉你你可能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海洋中有很多毒物,你听过世贝尔彻海蛇吗?世界上最毒的蛇之一。我们现在游过的海域应该满足它的生活条件,有可能会遇上一条。”

  

  “不过现在你不用担心,这种蛇喜欢浅水。现在你更需要小心刺鳐,它尾部的背棘有剧毒。”

  

  “它们的脾气还算温和,很少会主动攻击人。箱型水母就不一定了,被它蛰了之后几乎没有自救的反应时间。”

  

  荒有时会闷头游上一阵,然后停下来踩水等待一目连。在他等待的时候,一目连被迫成为了自然科学类节目的忠实听众,并且很不幸的是,由于他们建立了连接,他甚至可以在脑中“看到”那些动物们的影像。

  

  “您知道吗?”一目连抗议道,“我从来不看你们联合王国广播公司的纪录片*。”

  

  “我当然知道。”荒在他身边踩着水,“正是因为你从来不看,所以我才要告诉你。”

  

  “告诉我能降低遇见它们的几率吗?”

  

  “不能。但是你起码应该清楚一点,你的念子能够控制子弹的轨迹,却没有办法阻挡水母的触手。”

  

  一目连再次陷入沉默。

  

  他与荒的结|合更多是出于激|情而不是理性。事实上,白塔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会将婚姻包办到底,大多数哨兵向导在配对前都享有充分的选择自由,得益于战后推行的人|权草案。

  

  一目连与荒第一次身体交|合发生于郊外废弃的办公楼里。那一带人烟稀少,荒选在此处伏击了追踪而来的一目连,但后者并不好对付,很快两人陷入鏖战,互相消耗,直至最后才醍醐灌顶:他们彼此吸引着对方,不论是肉|体还是灵魂。他们天生一对。

  

  现在想来,一目连怀疑那多半是激素作怪。他听荒坦白了一些事情,又对他过去的遭遇产生了共鸣,虽说非常欣赏他的风度,却也不至于如此草率地决定了后半生。

  

  二十五岁的一目连在废墟一般的半成品建筑里,压着墙壁,被荒分开双腿、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贯|穿了身体。他们酣畅淋漓地较量,酣畅淋漓地做|爱,太过于理所当然了。这之后的日子也像做梦一样快意,潜入圣佩德罗复仇、逃亡、隐居避世。

  

  ——但一切结束后又如何呢?生活并不都是浪漫的,只要矛盾存在,现在这样的情况就还会在未来重演。那些通过手术切断连接的哨兵与向导恐怕后悔过无数次,为什么没有牧师赶在情侣上垒之前握住他们的球棒询问:“你愿意在今后的几十年里,每天早上醒来都第一眼看见他吗?”

  

  荒是个非常出色的哨兵,果敢刚强,富有魅力,这一点一目连深深地了解并且为之着迷。

  

  他同样知道,荒没有对自己说过“爱”。或许此时此刻泡在海水里听他啰嗦的向导是谁都行,自己只是恰好出现在这个位置。恰好他们精神契合,恰好他们肉|体相配,恰好他们可以共同行动天衣无缝;恰好不等同于唯他不可。

  

  一目连小心地隐藏起这份忧虑避免让荒察觉。在静悄悄的星夜下划动双臂,拍击冰冷的海流。他不是个善于吵架的人,只是善于倾听,荒的每一句指责他都记在心间。

  

  精神连接的那一端没有传来任何情绪的波动,似乎那位哨兵终于厌倦了担任播报员,重新专注于游泳中。

  

  ——隐约有些不对劲。

  

  不是天气。海风温和,月光清朗,没有积云或海雾。

  

  四下也不见船只。

  

  隐藏着莫大秘密的海洋保持着可疑的沉默,在暗处,巨型黑影缓慢潜动,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似的。

  

  一目连紧紧盯着荒的背影,无法说明自己的担忧究竟从何而起。

  

  荒猛然调转身子向他扑来,奋力抓住了一目连的手腕。他防备不及,瞬间就被拘入了宽阔的怀抱中。

  

  “怎么——”

  

  片刻之后,一目连才意识到荒提前察觉的危机已经降临。

  

  ——水母。

  

  海面发出微弱的荧光,仔细看来,并不是海水在发光,光源来自上下倒置的水母,它们似乎是在睡眠中随海浪漂流,缓慢喷出内腔的水。

  

  有一大片水母,或远或近。

  

  近身的水母有一些似乎是醒来了,吞|吐着离开抱在一起的两人。荒用脊背迎着水母群,单手紧搂住一目连,带着他横穿看上去铺天盖地的荧光。

  

  荒游得极为奋力,因此另一只手也一并发力搂得极紧。与此同时,一目连感受到了精神连接的强烈波动。

  

  ——要如何描述那种情感呢?不安的、担忧的、决绝的,所有都混杂在一起。

  

  他的腰部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火辣辣地刺痛,可一目连无暇在意它。他知道这是水母触|手的鞭打造成的,来不及想象会有多少毒素注入伤口。荒咬紧了牙,用背部抵挡下的攻击是一目连承受的上百倍。

  

  “荒!”

  

  “不要分心!”

  

  密集的触|手在洋流中漂动,织成一张大网牵扯着他们两人;而荒不以为意,仿佛以身做利刃撕破囹圄,硬是在满眼荧光中劈开一道通路。

  

  海水渐渐变得清澈。等到荒终于松开对他的束缚时,一目连发现他们已经游出很远。荒虽然放松了,却并未离开他身边,倒是抢先开口问道:

  

  “一目连,你受伤没有?”

  

  没有经过任何掩饰的情感铺天盖地笼罩而来,一目连确信了,这是向来孤高的荒最真诚的反应。

  

  “我没有,受伤的不是你吗?”

  

  荒撇了撇嘴。“这是无毒的水母,我不会有事。”

  

  “……你替我拦住它们的时候,并不知道是无毒的吧?”

  

  荒冷静地凝视进他的眼睛,如同在回复晚餐是不是要外食一样简略地回答道:“大概。”说完后,他闷闷地扭头继续前游。

  

  他健美宽阔的背上布满了笞邢般的红痕。

  

  最后,荒与一目连登上了布满多边舌甲藻的海滩。在海浪拍击的作用下,这种小小的藻类发出明亮的蓝色荧光,远望过去,如同是倾尽宇宙之繁星、摇坠在起伏的涌浪中。星光簇拥着泅水而来的旅人,贴在他们赤|裸的肌肤上,明灭着,渐渐失去光彩。

  

  一目连疲乏地躺倒在沙滩上。

  

  荒走开了两步,见他倒下了,又折回来,坐在他的身边。

  

  “抱歉。”

  

  “对不起。”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

  

  “让我们陷入困境的是我的失误。你的指责合情合理。”

  

  “错还是在我,我没有检查油箱。”

  

  “油箱事小。你批评我马基雅维利主义,我承认确实如此。我以后会注意。”

  

  “那是气话,不用在意。比起这个……伤口疼吗?”

  

  “我把痛觉遏制了一点,没有大碍。回去擦些药膏就行。你身上也有伤,不该瞒着我的。做出游回来的决定是我太过冲动,后果我来承担。”

  

  一目连苦笑了一下。

  

  “毕竟你一直以来都在和哨兵相处吧。一群哨兵应付水母大概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荒伸手绕过他的肩膀,把一目连稍稍地架起来一些,枕在自己腿上。由大陆吹向海洋的风拂起他的潮湿的头发,荒小心翼翼地伸手,替一目连擦掉沾在脸上的沙砾。

  

  夜空中星斗明亮,与海岸线上水藻的光斑互相呼应。海夜交织的尽头处,遥远的光束偶尔把紫红的天空惊诧地点亮,瞬间便又熄灭重归于寂,只留下视网膜上一块斑斓的残像。

  

  “我会学习的。”荒斟酌着字词,“也许这是个我要用一辈子学习的科目。”

  

  他们的精神连接安宁又稳定,像是一条舒张的血管,把两个单独的个体紧密地勾连在一起。

  

  “学习什么?学习怎样对我好吗?”

  

  完全放松了的一目连躺在荒的怀里,不由得说出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学习怎样和你度过今生。我做的不够好。”

  

  “你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从来没有哪一科需要耗费这么多精力吧?”

  

  “我喜欢挑战极限。”

  

  荒捋着一目连半长的头发,他的精神图景广阔地延展开来,将眼前灿烂的大海完全收纳,而一目连也把握着这个机会梳理起哨兵的思绪。他们从未有过如此试探性的、极为克制的温柔交流。或许是因为疲劳和肉体上的疼痛,或许是因为幻境一般的星与海,或许是因为无法预知的死亡的魅影。

  

  “一目连训导员,我刚才的表现能得到多少分?百分制。”

  

  “……八十五。”

  

  “苛刻。扣分是因为我没有挡住的那些伤口吗?”

  

  “恰恰相反。扣分是因为你替我挡住的……如果那真是毒水母,黑暗哨兵也必然无法抵挡。”

  

  一目连仰起脸庞,抚摸上荒的面颊。眼前的男人罕见地流露出近乎少年似的纯真,他的眼睛像是在发亮,面容端庄而严肃。荒低头与一目连对视。

  

  “‘哨兵应保护他的向导;向导的生命安全得到保障后,其次考虑个人安危’,这是‘向导与结合’这门课的卷首语。”

  

  “你明明告诉我这门课你睡过去了,没有听。”

  

  “为了满分过考核,书我还是看了的。”

  

  “但我这门课是自编教材。‘向导一目连’的卷首语是,‘无论何时,生死与共’。”

  

  一目连微笑了。

  

  ——生死与共。每个人都是1/2,一同活着,一同死去。他先前对荒的质疑现在看来不异于无理取闹,没有任何爱的言辞可以与那布满鞭笞伤痕的脊背媲美,疑问的潮水在行动的金石前被击碎成浪花。

  

  “这可是你说的。劳驾某位念子向导不要总是想着救人,冲得比哨兵还猛。”

  

  “批评我吧。”

  

  荒俯下|身子,用一个浅浅的吻批评了这位得意忘形的向导。而向导又用热情的舌吻回应了他的哨兵,不思悔改。

  

  在晴朗夜空笼罩的某处小岛上,两个人缓缓地纠|缠到了一起。

  

  最终,这场彻夜的海滩激|情以一目连着凉患上感冒而落下帷幕。

  

  * * *

  

  一目连将燃料搬上借来的小艇。

  

  荒从远处走来,颇为嫌弃地抱着一筒压缩饼干。他们这次学乖了,晓得要储备好能够果腹的食物。显而易见,荒对被选中的充饥食物并不满意。

  

  “就算我流落荒岛,我也不会吃这种加水后像呕吐物一样的东西。”

  

  “没有那么难吃吧?”

  

  “连那些信天翁都不会吃的。”

  

  一目连从他手上接过饼干筒,想起来什么似地问道:“说到信天翁,你注意到那个孤零零的大个子了吗?它的伴侣没有来。”

  

  这座海岛是黑脚信天翁定情的岛屿。每年的这个季节,它们结束一年间海上漂泊的日子,来到陆地上进行繁殖。信天翁对爱情忠贞不渝,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它们在岛上相遇、定情、繁衍后代——仅仅在岛上。离开海岛后,它们各自挣命,为下一年的相会努力生存下去。

  

  就会有这样的情况:一方上岛后,在无数欢喜相逢的恋人中无法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只信天翁。有的直到繁殖期结束也无法等到团聚的时刻。

  

  哨兵与向导之间建立的连接可以通过手术来切断,然而这种低等的鸟类无福消受进步的科技,余生永远都是1/2。

  

  “距离第一批信天翁上岛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它不去营巢,每天都等在岩石上,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我猜它的伴侣不会来了。”

  

  荒伸手把一只妄图爬上冰箱的小蟹弹了下去,面无表情地陈述着有些残酷的事实。一目连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心中不禁再次浮现出感慨。

  

  “爱情会是痛苦的吗?”

  

  他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收获了荒一副新鲜的皱眉面孔。

  

  “你这个命题就是错的。在这个案例中,让信天翁痛苦的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失去爱情。”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坚守一个对象的话,它就可以不那么痛苦呢?”

  

  “没有。”荒斩钉截铁地说。有些过于果断了,仿佛是为了打消更多可能存在的疑虑。又过了五秒钟,他缓和了口气补充道,“我的爱太少,今生只够一个人挥霍。”

  

  “那个人真是世间最幸运的人。”一目连同样真诚地回答了他。

  

  他们彼此真情凝视着,气氛似乎在暗示他们搂在一起热吻、然后趁兴来上一发——多让人不好意思!一目连稍稍错开视线,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

  

  “抱歉,我收回刚才的猜测。”

  

  片刻后,荒忽然间开口了。

  

  “什么?”

  

  “猜测它的伴侣不会来了那句,我收回。”

  

  他指了指一目连背后广阔海洋上方的天空,顺着手指的方向,后者眯起眼睛才勉强辨认出一个黑点,又过了一会儿,他认出这是个鸟影。

  

  鸟影的飞行轨迹有些奇怪,可能是受了伤;可它坚定不移地向着岛的这一侧海岸飞来,正是信天翁登陆的地方。

  

  一目连有些惊奇:“是它的伴侣吗?”

  

  荒回答:“我不确定。”

  

  “如果是就好了。”

  

  “希望如此。”

  

  两人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最后登上游艇,驶向了一望无际的碧蓝色海洋中央。一目连的外套兜满了风,他戴上墨镜伸平双手,操纵念子按下无线电的换台按钮,随心所欲地切换了一会儿,觉得无比惬意。他凝望着负责掌舵的荒的背影,从心底油然而生被哨兵的爱意包围着的幸福感。一目连不是个话多的人,可他此刻非常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于是搜肠刮肚,问了个他之前就好奇过的问题。

  

  “你和我说过当初狩猎我时幻想整合的事情,但我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支撑你那么久,方便告诉我吗?”

  

  荒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墨镜戴上,一本正经地说:

  

  “秘密。”


  END.

  *联合王国广播公司的纪录片:指的是BBC

2018-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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