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还没取关我的大家,揪咪

【双龙】分岔小径的旅行者(上)

  • 软科幻,理性精神vs浪漫主义

  • 荒和连都是少年,性格与成年时会有偏差

  • 科学素养不够,有错请尽情指出

  • 荒视角第一人称


  我能够预知死亡。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福祉,抑或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阿西莫夫曾发表过他对人择原理的看法,并且同大多数物理学家一道站在了弱人择原理的背后;但我却更喜欢强人择原理,即,宇宙必须产生观察者,而不是因为恰好条件适宜而产生了观察者。一方面是因为它能够符合量子力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深信我能够窥视到未来绝非偶然,这一切都体现着宇宙的意志,有其必然的合理性,而我还未发觉。

  

  我是这样相信的。

  

  * * *

  

  这种能力最初觉醒在我刚开始上国小那年的秋天。

  

  从我家到学校的路上要通过国营电车的高架桥底,那里因为阴凉时常聚集一些闲散的无业人士,向路过的学生兜售独角仙、盆栽或者其他的零碎玩意儿。我从童年时代便开始喜欢精巧美丽的东西,为此没有少被月取笑过。但我向来不介意他,父亲鼓励我不要束缚自己的喜好。

  

  我在高架桥下买过一个螺旋,还有一条颜色像极了夏夜星空的热带小鱼。我花了一下午翻阅厚得离奇的百科全书,最终以一颗恒星的名字命名它为Regulus,意思是“王子”。其实我更喜欢阿拉伯语中的版本,“狮子的心脏”。可惜我不会读。

  

  像所有男孩爱惜自己的陀螺和玩具车一样,我也爱惜着我的鱼。虽然不能把它捞出来抛光、打磨,或是换上崭新的漂亮零件听马达转动的嗡鸣声,但我热衷于给它按时换水喂食,然后凝视着它慵懒地在玻璃后面游动,如同是漂浮在透明质中的一小块宇宙。

  

  某个寻常的夜晚,我在梦里第一次见到了Regulus的死。它静静地躺在地毯上,身体失去了流动的光彩,织物的绒毛因为吸水而贴紧了它的鳞片,包裹得它宛如是果肉中灰扑扑的核。一切看上去都非常自然,好像鱼本就应该待在地毯中而不是鱼缸里一样。

  

  我从梦中惊醒,急忙跳下床赤着脚穿过房间。拉开窗帘对着月光,我细细地打量着玻璃鱼缸,看见它藏在一小丛水草后面平缓地翕动鳃部,只是睡着了而已。我把手指贴着无机质的玻璃,希望可以碰触到它,睡衣下我的心脏狂跳,不是因为做了噩梦——而是因为我在梦中居高临下地观察着这一切,冷漠又平静。我当时仅有六岁,对此只感到陌生的可怕,回到床上辗转反侧,天快亮时才又睡着。翌日离家前,我谨慎地锁好了窗户,反复检查了几遍Regulus的情况,以防万一最后还关上了卧室的门。出于人本能的忧虑,我一天都心神不定,甚至没有如往常那样去公园踢球,放学后就直接赶回了家中。

  

  我冲上楼梯,几乎是靠着惯性滑到门前,卧室的门虚掩着,地毯不见了,桌上的鱼缸也不见了。墩布靠在书架上,地板上还残留着水渍,沾湿了我的袜子。

  

  身后传来了局促的、轻轻的脚步声,像是我在动物园里见过的不安的大猫。我回过头,继母端着我的鱼缸绷紧身子站着,好像绝对无法想到我为何会这么早回到家一样。一开始她脸上只有惊愕,在我回头后她立刻撇开了视线,低着头匆匆走过我身边,把鱼缸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Regulus呢?”我小心地问她,毋宁说是在哀求她。

  

  “谁?”

  

  “鱼,我的热带鱼。”

  

  “它蹦出来了。”继母抿着嘴唇,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不眨眼睛地盯着她,她脸红了。

  

  “我给你打扫房间,它自己蹦了出来,掉在地毯上。鱼我收起来了,就放在楼下桌上。”她看了我一会儿,见我一言不发,便拿着墩布离开了我的房间。

  

  ——如果仅是鱼蹦出来,那么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水呢?如此浅显的漏洞我没有问出口,真相与谎言都非常简单,而继母选择了撒谎。

  

  我慢慢搭着扶手走下楼梯,看见桌上叠着一块白毛巾。中央微微隆起,我知道,那下面一定是Regulus的尸体。我感到一阵昏眩,控制不住反胃而跪倒在扶梯中央,眼前又浮现出了梦里地毯上的死鱼。在天旋地转中,我似乎是哭了,但当时我的内心却在庆幸,窃喜我仍然可以感到悲哀、并没有变成冰冷的机器。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选择绕路,不愿再走高架桥下。

  

  * * *

  

  我仍然记得第一次与一目连相遇时的场景,并且十分确定那是在水曜日。白天家政课上我切伤了食指,在虎口上方靠近指节的位置——我永远也无法忘记。

  

  当时我下了学,打发走一两个站在鞋柜前忸怩的女生就直接回家了。经过某坂的巷口时,我注意到在堆放杂物的死胡同尽头,有两个高个子堵住了一个不停发抖的小矮个儿,勾肩搭背状似亲密,不过却是非常典型的校园暴力事件——或许下一秒我就能目睹到一场单方面的拳打脚踢。那两人是起码是高中生了,而被围住的那位从制服来看,应该是和我同一所国中的新生。

  

  我冷眼注视了他们大约有两三秒钟。我并不想改变什么,这个新生究竟是会被揍一顿、还是掏出钱包后再被揍一顿,早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

  

  正准备走时,有人从侧边撞到了我的胳膊。一见到那樱色的头发和单边眼罩我就认出来了他——而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抱歉,视线就被我身后的那起事件吸引了。

  

  他第二次看向了我,绿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质疑。我不甘示弱又坦然地盯了回去——在这个过程里,我们完成了一次交易诠释。他确认到我并不打算插手,于是收回了视线,转身跑进了巷子里。

  

  必须要承认的是,他比我矮了大半个脑袋,好像比其他普通同龄人还要纤细一些,见义勇为的事情显然交给我更合适。可他看出来我已经决定要袖手旁观,依然莽撞地冲了上去,把那个新生护在身后。

  

  ——是的。我早就知道这个人。

  

  他家大约离我家只隔了两三个街区,念书也在同一学校同一年级,上下学时,偶尔会像今天这样碰见,但是严格意义上说,我只记住了他奇怪发色的头顶。在这一带附近长大的孩子们没有不曾听说过“一目连”的: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一只眼睛戴了眼罩——还有就是,他总是带着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好像永远好不了似的。在传言中,有人说他家人是某某组的打|手,也有人说他自己就是涉黑少年。

  

  我看到他笨拙地保护着那个比他小一岁的新生,挤在两个高头大马的年上学生面前,突然觉得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

  

  ——哪有这么愚蠢的打|手啊。

  

  在其中一个高中生抄起铁管时,我改变了主意,踢断了他的手腕。另一个人敲碎了酒瓶当武器,我侧身闪避开,轻松地对着他的腹部补了一脚。

  

  矮个子的新生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止不住地向我道谢,却好像忘记了最先上去保护他的是谁。他冲我鞠了一躬,捡起包唯恐避之不及地、快速走出了落着夕阳余晖的小巷。

  

  两个高中生好像还想再纠缠。我用脚从地上勾起那根铁管握在手里敲了一下墙,他们恨恨地缩了缩脖子,最终决定猫着腰跑了。

  

  一目连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是,“谢谢。”

  

  我偏过头,垂眼打量着他。他就像传闻中的一样,小臂上缠着绷带,脖子上贴了块胶布,看起来比我这个确实打了架的人要惨得多了。可眼前的一目连白净又温和,完全与流言蜚语里的那个修罗是两个人。

  

  “举手之劳。”我耸了耸肩,丢下铁管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准备去巷口垃圾桶里捡回我的包。水曜日本地丢的是瓶罐资源垃圾,我希望没有哪个垃圾袋散开来。

  

  一目连说着“等一下”,急忙抓着我的胳膊拦住了我。他掰过我的手腕,找到了我食指上的伤口,然后瞪了我一眼。不知为何,我觉得那眼神仿佛带着哀怨。他大概是刚才发觉我手上有伤,误以为是我打架时弄破的吧。

  

  我不太习惯被人这样亲密地抓着,尤其对方还是和我同龄的男生。我皱着眉头,不太敢用力地挣开他,结果一目连反倒是得寸进尺,居然把他的手塞进我的手中,和我十指相扣。

  

  愕然只持续了两秒,我快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像是要把那柔软的触感甩掉一样抖着手腕。而一目连却冷静得如同刚才不过是摸了只小狗一样,他收回了手,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我的手,然后更诧异地发现食指的伤口竟然消失地无影无踪,甚至没有留下一点浅褐色的、愈合的疤痕。

  

  ——好像它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东西可以凭空消失,哪怕是难以追迹的能量也是如此。守恒定律维系着宇宙的稳定。

  

  我仿佛可以听见脑海中有齿轮在精确地飞速运转。泡利原理认为不能有两个粒子处于完全相同的状态,如果某种健康的肌肤取代了我的伤口,那我的伤口则必须找到新的位置继续存在——贴着胶布的白皙脖颈出现在了我的幻觉里。

  

  崇奉科学的我无法想象自己推论出的结果,心脏骤然紧缩。我奔跑了起来,追出巷子,看见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夕暮深浓的坂道尽处,樱色的头发被晚霞染得如同火烧。我快步赶上一目连,未等他做出反应便反手擎起他的左臂,他吃痛倒吸一口冷气,试图掰开我的手指。

  

  没错,我的猜想果然是正确的。

  

  在他的左手食指上同样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切伤。伤口外缘翻出,沾上了一点灰尘,是我刚才拍手时弄上的。

  

  一目连偷走了属于我的伤口。

  

  * * *

  

  Regulus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后来,我频繁地梦见各种各样的死亡现场,有时是一株被踩死的植物,有时是飞进电路里的虫子,还有些时候是更大一点的动物。

  

  那是一段如同生活在地狱里的日子,我恐惧睡眠,强撑着熬了两个通宵后倒在了学校。校医问我为什么拒绝睡觉,当我告诉他我总是做死亡噩梦时,他极其又耐心却又带着一脸好笑神情地安慰我说,“小孩子不要看恐怖片。”

  

  他无法理解我的生活便是这部恐怖片的来源。就像是一部已经拍好的电影,我提前窥看到了某些镜头,而当这部电影开始放映的时候,这些镜头会依次按时出现。梦里的死亡无一例外都会在我的生活中重现一次,我不一定会直接目击到现场,但我知道,少则一、二个小时,多则一两天,它一定会降临。

  

  第一次萌生反抗的念头,是在我梦见路易之死的那个晚上。路易是月养的一只一个月大的金毛犬。

  

  月是继母带来的孩子,比我年长三岁,可我从不叫他哥哥,正如我从来不叫继母为“母亲”一样。他从同学那里抱来了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狗,养到了拖鞋那么大。路易总是会趴在月的房间门口等待他从学校回来,然后在地板上打着滑、用湿漉漉的鼻子迎接主人。

  

  就是这样连站都站不稳的幼崽,我却见到了它死去的场景。它摇摇晃晃地穿过草坪,跳出了院子的围栏,欢快地向马路对面的月奔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飞驰而来的卡车车轮下。

  

  我决定要救它。翌日,我刻意磨蹭到比月更晚出门,然后趁着继母洗盘子时,抱着路易的肚子把它塞进了我准备好的挎包里。我素来和它并不亲近,所以它一直在挣扎,在院子里还差点让它跳了出来。不过所幸的是——即便厨房窗口正对着离家的马路,继母也从来不会目送我出门。

  

  我把路易带去了学校,上周学校的兔子病死了,笼子虽已经过了消毒,新的兔子却还没有送到,便被我用作路易的暂时居所。我把午餐的牛奶分给了它,直到晚上去接它时,除开稍微有些萎靡,别的大抵没有什么问题。

  

  返程的一路上它都很安静,有好几次我忍不住掀开挎包查看它是否还在呼吸,就这样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家门口。我站在路口深吸一口气,探头观察着房子周围的情况。继母在门口招呼邻居家的主妇,我没有看到月。我想,回家后我就把路易关进房间,直到月走进家门,一定就能保证它的安全。

  

  无论如何,梦里的场景今天是不会实现了。我提了下背带,按住了包,忍不住要轻轻微笑起来。

  

  我一只脚踏上了马路。仿佛慢镜头似的,我看见月从院子里的角落走了出来,他叫住了继母,好像在问她些什么。

  

  也许他在询问路易去哪了。

  

  在同一时刻,挎包里的金毛犬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呼唤,突然来了精神,一头撞开我的手跃出了包外,摇着尾巴蹦跳着向月跑去,喉头发出几句稚嫩的呜咽表达它的委屈。

  

  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刹车声下,我似乎还能听见隐约的钝响。我茫然地站在一辆轿车前,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因为我屏住呼吸而立刻变得粘稠,耳鸣取代了听力。

  

  在这里,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我不记得我是怎样过得马路,又是怎样经过那两个妇女、站到了月的面前。

  

  他用一种心碎又诧异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我分辨出了他的嘴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 * *

  

  一目连是个小偷。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带着各种奇怪的伤,以至于被同龄人施加了各种不怀善意的揣测。流言蜚语在少年的团体中传得飞快,而游离在团体外的人根本没有机会辩解。

  

  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窃取伤口的小偷。我问起他这么做的理由时,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下。

  

  当时我们默默走在放学的街道上。他被我撞破了秘密正想逃走,我却不依不饶,刚巧回家也是同路。

  

  “因为我的恢复能力好像比正常人更强。”

  

  他停下了脚步,对我伸出了食指。或许是由于他的暗示,我总觉得那个刀伤比在我手上时要浅了一些。

  

  “把它还给我。”

  

  我抓住了他的手,却不知道要怎么把我的伤抢回来,只好这样继续抓着他,现在看来,好像我才是奇怪的那一个。

  

  一目连摇了摇头。他冷淡地说:“我只能单向拿走别人的伤,没办法把自己的伤给别人。”他挑衅似的迎着我的目光,碧绿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有个小学生经过了我们身旁,一副非常容易受惊的模样,缩着脖子溜走了。我猜她一定是把我认定作肥皂剧里的标准恶人役了。这终究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我松开了他。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仍然不打算放过一目连,我怀着满腹狐疑盯着他樱色的发旋,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他快速走了两步,我也亦步亦趋地紧跟了上去。

  

  他似乎是被我问得有些不自在了——据我所知,他一直没什么朋友,恐怕从来没有人同他这么亲密地交谈过。

  

  他咬了咬下唇,“我握着对方的手,只要全力想着自己可以替他承受伤痛,就可以了。”

  

  这个答案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我一时间无法相信我听见了什么。无论是他转移伤口的方法还是他的目的,都简单得如同是敷衍了事的谎言。

  

  “为什么要替他人承受伤痛?”

  

  一目连用同样吃惊的眼神回看着我。“因为我的恢复能力比其他人要强,你不是看见了吗?”

  

  ——我再次确认了一下他的身高,还有他短袖下肌肉单薄的胳膊。那上面还缠着绷带呢。

  

  我觉得好笑极了,而他一本正经,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你听说过能量的衰减吗?虽然不清楚你具体的操作,可是眼下的情况想必只是基础的效率问题,伤口在传输的过程中发生了损耗,所以当它抵达你的身上时,才会显得降低了严重程度。”

  

  他拧起了秀气的眉头。看来,他从来没有按这个方向思考过,真诚地以为是自己的身体耐受力强于常人。

  

  一目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开口——我以为他要驳斥我,立刻进入了辩论的状态——“那么按照你说的那样,如果有两个我可以互相传递伤病,是不是就可以在无限多次中把整个伤给耗散掉?”

  

  我哑口无言。理论上这个说法是可行的,但是这个堪称宏伟的理想有个要命的前提,他自己也说出来了。

  

  “只要不是一击致命的重伤,普通的绝症或者外伤我都可以通过两个我之间互相消耗病灶伤口来治愈,那样也许人类就不再会为此困扰了。”

  

  他的那只单眼里闪动着近乎天真的欣喜光芒,陶醉在乌托邦中,面颊微微泛红,没有意识到自己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来到了分别的岔路口。我准备右转,而他需要继续直行。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当他神采奕奕的时候,看起来完全不是我第一眼见到的阴沉瘦小的样子了。

  

  迟疑着,我还是轻轻地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世界上也许根本不存在第二个想要分担全人类痛苦的人?”

  

  他明亮的眼睛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一目连是个聪明的人,尚且知道理想与空想之间的距离。我眼看着他的脸色恢复了苍白。

  

  “那就真是太可惜了,不是吗?”他对我说道。

  

  我右转离开的时候,内心第一次涌起了一阵不知其为何物的复杂情感。不同于我曾经深有体会的单纯的疑惑、悲伤、绝望、震撼,它似乎牵引着更为深层的一个我。

  

  我想,也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个人。

  

  * * *

  

  我试图把一个基本的道理告诉一目连。

  

  当时是在医院里,我加入的中学棒球队中有人受了伤,身为中外野手兼任队长的我负起责任送他就诊,在他母亲赶来后才离开。就这样,我再次见到了几天前同我在十字路口分别的人。

  

  一目连蹲在那个因为打吊针而不间断发出洪亮哭声的小女孩面前,右手套着一只可笑的粉红色兔子手偶,晃动着摆弄花样,仿佛是什么幼儿节目似的。他吸引住了女孩的注意力,操纵着手偶抱住了她正在挂水的那只小手,不一会儿,女孩就破涕为笑,用空闲的手玩起了兔子的耳朵。

  

  他用了七八分钟时间陪着她吊完了这瓶水。女孩离开时,他还挥了挥手,让兔子做出了个飞吻的动作。

  

  ——这不是挺会交流的么。

  

  我走上前去,直接坐上了刚才女孩坐着的位置,二话不说从他手上夺下了布偶。一目连吓得一耸肩,看见是我,表情才缓了下来。

  

  “你怎么和她说的?兔子先生的魔法?”我冲着门口方向抬了抬下巴。

  

  “差不多吧。”他微微地点了个头,伸手撩了下刘海,却被我捉住了手腕。诚如意料之中,他的右手冰凉,血管上淤青了一块,中心有个小小的针孔。

  

  “你还真是熟悉。我猜你经常来医院?”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在他身体的同一位置上贴着块胶布。

  

  一目连再次点头,应该是回应我的问话,而他开口回答了我肢体语言表述出的问题:“不是。这个是在公园里遇见的。”他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我放开他的手,他很快就窘迫地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了。

  

  真是绝妙的讽刺,一个满心都想着为人分忧解痛的家伙,反而被人冠上“生人勿近,来者不善”的名号。

  

  我早已发誓不再会干涉他人的事情,顺应不变的整块宇宙,但我此时却仍然忍不住开口规劝他——在整块宇宙中,我过去会这么做,未来也会这么做。

  

  “你知道闵可夫斯基时空吗?”

  

  他摇了摇头。这并不是可悲的事情,这个年纪的少年有多少会需要了解它?

  

  “闵可夫斯基将时间独立于空间看做是第四维度。你想象一个幻灯片序列,每一张都标着三维空间中的某个粒子的位置,它每秒钟更新一张,你在这一刻能看到它最新播放的这张。”

  

  一目连眨了下眼睛。

  

  “但是你如果退出播放,就可以看见全部幻灯片的缩略图排成一排,你能向前滚动查看,也能向后看到最末尾,现在的这张位于它们中间的某处。”

  

  他思忖着,慢慢地说:“所以……粒子是我,空间是我所处的世界?”

  

  我很满意他能跟上我的思路。“是的。你觉得你的决定能改变下一张图上你所在的位置,但是实际上你的位置早就已经确定了。在那个时刻,无论如何你都会到达那里。”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要说的是,就算你能帮生病之人承担痛苦,帮受伤之人接纳伤口,帮行将就木的老人获取安宁,他们注定该发生的悲剧也还是会发生。你能够一一拯救过来吗?更何况,”我停顿了一下,凝视着他翠碧色的那只眼,沉声说道,“他们有多少人会感激你?”

  

  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他眼里闪过了一道光。他飞快地咬住了嘴唇,克制自己不要冲动地回复。

  

  我注意到他绞紧了手指,像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似的,直到他下唇被咬得失血发白,他终于释然地轻叹一口气。

  

  “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的右眼发生了什么,或许在我的幻灯片中注定了我要现在讲出来。”

  

  “洗耳恭听。”

  

  一目连自嘲似的微笑起来。“一年级的时候,我在公园里发现了一只受伤的猫。它躲在石灯笼下避雨,又湿又小,很可怜。我抱起它时才发现,它的右眼是浑白的一片。我想,如果我能够帮帮它就好了。”

  

  “那是你第一次转移伤病?从一只猫的身上?”

  

  他点头了。

  

  “……你知道它瞎了吗?”

  

  他摇头。“我看它很难受,想帮它。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后来呢?”

  

  “后来?小猫被治好了伤就走了,我以为它至少会回一下头。”

  

  一目连说着站了起来,绕过我捡起那只粉红色的兔子手偶,从座位边上变戏法似的拽出一个背包塞了进去。我抬起头,想象着六岁的他因为突然瞎了一只眼睛而陷入惊慌困顿,仿佛看到了六岁时跪在楼梯上的我。

  

  他背上了包,淡淡地说道:“所以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不在乎。我已经习惯了。”

  

  也对。谁不是如此呢。

  

  * * *

  

  真正使我对块状宇宙的概念深信不疑的是父亲,那个一年中有四分之三时间不在家的男人。

  

  他是个物理海洋学家,主攻海冰方向,经常需要出海。少年的我有两件快乐的事情,一是帮他整理行装,二是拆开他带回的礼物,现在这两种乐趣都不复存在了。

  

  父亲过世的那年,我升入了五年级。他曾经送过我的一株南极的苔藓我再也没有找到过,我烦恼了很久。

  

  我第一次预见人的死亡,就是梦中父亲出事的始末。经历了长长的梦魇,我时至今日仍无法清晰地描述其场景,只依稀记得船的侧舷被撞裂进水,人们惊慌失措地放下小艇却被海浪打翻,有些人穿着救生衣,有些人没有。我努力地辨认着父亲的身影,最后在一小块浮冰上发现了他。他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努力地抓着冰面的边缘。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血。他研究了一生的东西此时碎裂开来,他的身子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接着毫无声息地翻身跌入了海里。我一直盯着那一小片深蓝色的海域,直到梦醒,父亲都没有再浮上来。

  

  他至死也没有放开手的公文包里,一定放着他的心血资料,以及带给月和我的礼物。

  

  我从午夜向迟我一天的正午打去电话,刚好赶在了父亲踏上他们租借的捕鲸船之前接上了他的线。抱着膝盖倚靠电话柜,我没有多披外套,也没有穿鞋,浑身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镇静。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言通过电磁波的讯号传给了父亲——“继母夜里突发了心脏病。”

  

  或许是我因寒冷而颤抖的声音在上万公里的传输中被扭曲成了惊恐的音色,也或许是由于我素来正直,父亲几乎没有怀疑便立刻相信了我。

  

  我正想告诉他远离大海搭乘航班回来时,却发现继母站在楼梯顶端的卧房门口,正对着俯视我,半眯起惺忪睡眼,显得困惑又凶恶。我对着听筒急匆匆地说了句“不要上船”便立刻挂了电话。

  

  继母走下了楼梯,像猎犬似的围着我打转了两圈,又不停侧目瞥着刚被我撂下的听筒,想要嗅出什么犯罪的气息。我昂着脖子丝毫不畏惧地迎上她审视的目光,她知道我远不如她的亲儿子那样圆滑灵活,最终,她什么也没有问我。

  

  我屏息等待门缝下透出的手电光芒消失,过了五六分钟后,又重新拨打了父亲的号码。

  

  第二遍时接通了。

  

  他告诉我他错过了上船的机会,接下来半个月的研究都只能在大学的实验室里进行了。我还未及庆幸,他就直白地问我为什么撒谎。

  

  父亲果然是注意到了。两通电话之间间隔的时间足够一个人从震惊中发现不合常理。我这时候开始后悔用家里的座机给他打去电话,不过为时已晚。

  

  但是即便如此,父亲还是选择了听我的话,把他十岁的儿子当作负责的成年人来对待。我绝对不想失去他。我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坦白一切,包括那如影随形的死亡梦境。正值壮年的父亲听他自己的儿子亲口说出未来的死讯,而这死讯又将在一两天内应验,他的所有感想我都无法知悉。

  

  父亲沉默了或许有五分钟,但我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小时,期间我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内脏僵硬得好像石头,冰冷地藏在我的躯壳下。

  

  “荒,”他叫了我的名字,我赶忙应声,紧紧地把听筒贴着脸颊,“有两篇小说,我希望你看一下,然后告诉我你更喜欢哪个故事。一篇是狄更斯的《圣诞颂歌》,还有一篇是邓萨尼勋爵的《滑稽玩笑》(*TheJestofHahalaba,拙译)。”

  

  这是我的父亲对我说过的最后一段话。我从来没有机会把我最终的选择告诉他,寻找后者费了好一番功夫,最终我在网路上吃力地读完了英文原版。

  

  两个故事中,主角都通过某种方式看到了死于未来的自己。吝啬鬼选择了改变自己成功逃脱孤独死去的命运,而妄想暴富的男人却因为偷窥到自己的讣告而发病去世,反倒印证了那则消息。未来究竟能否被改变?觑见未来究竟是铺垫还是转机?在我困惑不已时,答案已经找上了我。

  

  事故发生于父亲在某大学附近的暂住地。警方传来的照片像极了有名的《马拉之死》——男人倒在浴缸里,侧身卧着,身体僵直,一只手垂到了地上。尸体手上拿着的既不是羽毛笔,也不是公文包,而是一只被电坏了的手机。后来通过某种方式调取到他的通话记录我才知道,直到死前,父亲都一直在试图联系他上船的同事们,电波与捕鲸船一道石沉大海。

  

  唯独他的死因是电击。浴室装着的壁挂电暖炉从墙上脱落了下来,恰好砸在毛巾柜门上弹进了放满水的浴缸里。悬浮着大量入浴剂的水是良好的导体,电流快速地击穿了他的身躯,在暧昧昏暗的吊顶灯光下,被泡沫包裹着的父亲宛如沉睡在静海中央的冰上,我没有看到一点血。

  

  狄更斯和邓萨尼勋爵谁也没有说对。未来与现在并不是因果关系,将要发生的事情注定要发生。在整块宇宙中,时间的方向性并不重要。无论你做出什么举动试图影响未发生的事,到头来只会发现徒劳一场。

  

  我被迫接受了人类拒绝相信的现实: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

  

  * * *

  

  大体上来说,我是个非常冷漠又严肃的人,很多人评价我过于倨傲。这实在是不公正的指责——当你从个人的角度抽身出来纵观时空宇宙之时,你会发现观察者的唯一美德就是客观。

  

  童年的经历让我不再敬畏生命或是死亡,只把它当作万物历法的一部分。我能够亲眼目睹有人跳入电车的行进轨道而面不改色,也能够毫不吃惊地听着早间新闻里稀少播出的惨案吞下面包。

  

  就像一目连说的那样,我也习惯了我的生活。有一些女生给我塞过热情洋溢的便签,称赞我高傲又冷淡,“颇有王子风范”。我想她们一定不会知道我的梦中没有宫廷舞会,只有孤独咽气的黑衣老妪。

  

  偶尔我还是会碰见一目连。虽然没有立刻熟络起来,可共享着秘密似乎总能够促使人产生亲近感。有一些时候,在霞光的暮色里,我和他一前一后保持着五六米的距离行走,彼此从不搭话,只有到了岔道的十字路口,走在前面的人会停下来等待后面的人,接着我们道别。

  

  另外的一些时候,我身边会围着形形色色的人。球队的队友,执着的女孩子,自作聪明的同学,不明来意的家伙。而一目连总是孤单一个人。我甚至暗暗期待上次在医院里见过的小女孩会从哪里跑出来,用她哭闹时的分贝吵着谢谢他。可是这种事一次也没有发生。

  

  也许伤口脱离自己的肉体后便会被迅速地遗忘,人们迫不及待地拥抱灿烂未来,以为他们拥有自由意志。

  

  说句愚蠢总是没错的。

  

  樱前线到来时,进入国中三年的我们接受了重新分班。这次,一目连与我进入了同一班级。

  

  更巧合的是,他就坐在我的正前方。我本无意观察他,纯粹只是我的记忆力在作祟——他身上的一些旧伤慢慢恢复、逐渐揭下了胶布,而新的伤又会出现,取代他健康的肌肤。这些还仅是我目力可以看到的,我知道他有时还会接收一些无关大事的疼痛。

  

  一目连到校很早。在原先的班级中,我大多数时间都是第一个到的,甚至比值日生还要先来。虽说我依然管那栋房子叫作“家”,但是那只是功能上的含义。我唯一的血亲已经永远不会再回到那里了。我总是极早地离开家,但是一目连比我更早。

  

  就这样,在他人陆续到校前,教室里有很长时间都只有我们两个。

  

  不管我脚步放得有多轻,我走到他身边时,他都会从书上抬起头向我打招呼。我没有意愿要吓唬他,却觉得奇怪,仿佛他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的。

  

  我也和他道了早安。有三年没有这么做过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可能有些生硬。互相问完好,他会从抽屉里拿出橙色的那个便当盒。在第一天看到我叼着超市里200日元的面包走进教室后,一目连主动提出来给我带早点。

  

  “让你母亲多做一份不太好吧?”我问他。

  

  “不会的,我自己做。家人的早餐都是我做的。”

  

  于是我就发现他多带了个便当盒。他打开盒盖,取出一片加了黄油烤好的面包片,熟练地码上了番茄、生菜还有一份火腿蛋,裹成一个过于饱满的面包卷递给了我。有时他会带金枪鱼饭团和玉子烧,也有些时候是土豆沙拉。

  

  我准备咬下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会不会做那种卡通便当?”

  

  一目连挑起眉毛:“你想吃?我妹妹都不吃这个。”

  

  “不想吃。”

  

  隔天他就给我带了一份小熊便当。顺带还板着面孔问我:“要不要我用海苔把你的名字拼一遍?”

  

  我沉下脸。一目连捂着嘴转回了身子,原来他刚才表现出的严肃都是在憋笑。我把他拽了回来,往他嘴里塞了颗章鱼小香肠,弄得他差点噎住,我只好又把牛奶递给他。大多数时候,我们会比较平静地解决早餐。

  

  他很喜欢书籍,我猜想这或许是孤独者的通病。吃过早点后,他打开窗户散去食物的味道,在吹进教室的落花风里看着简装封面的书。零星的樱花花瓣或是落到窗台上,或是落到他的肩膀上,与他的头发一色。这样安宁的时刻不会维持多久,值日生和其他同学很快就会将它打破。一目连又变回了寡言的、不笑的一目连。

  

  他是不变的块状宇宙中的殉道者。物理学界的巨头如爱因斯坦亦支持这种理论,可他仍旧固执地相信自己的意志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最后,我买了一盒OK绷和一瓶碘伏,说服自己这是因为我在担任棒球队的队长。

  

  * * *

  

  死亡梦境频发的时候我的睡眠质量通常很差,倒不是说我的精神脆弱,只是任谁都不可能不对连续几天梦见死鱼的水池感到生理性抵触的。

  

  我选择在数学课上补眠。只要拿出过硬的成绩,老师也就不会过多计较,说到底可能还是因为我有一张优等生的脸孔。

  

  ——一目连曾经修正过这个说法:“我想那大概和优等生无关,应该是因为你很帅。”他这句无心的话硬生生堵了我半节课,而他本人一无所知。

  

  当然,预知死亡的梦连我偷闲补觉都趁虚而入了。这次不再是水池和翻着肚子的鱼,而是捕鸟的蛇。它躲在了樱花树的枝条间,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天空,天空的中央慢慢浮现出一个黑点,逐渐放大,变成了鸟影。灰鸟的翅膀兜了风,滑翔着准备落下,鸟足钩上树枝,那树枝却一下子活了过来,张嘴咬住了它的腹部。

  

  鸟和蛇滚作了一团。鸟翅夸张地拍动着,蛇尾紧紧缠绕的树梢支撑不住,倏然断裂,两物纠缠着下坠,落入了一地樱花中。灰鸟渐渐不再挣扎,蛇舒展了身体,拿着网兜的人影悄悄逼近上前。

  

  我惊醒了过来,抬头发了三秒钟呆。某个学生站在黑板前做着演算,老师淡淡地扫了我所在的方向一眼。一目连单手撑着脸颊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好像被难题困扰住了,一边思考,一边用贴着OK绷的手指转笔。

  

  我瞥了眼老师,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写了张笔迹龙飞凤舞的字条。我戳了戳他有点弯起的脊梁骨,他马上坐直了身体,也不回头。一目连虽是个温柔的人,固执起来却让人无可奈何,我只好把纸条团成一团,越过他肩膀投进他的抽屉里。他终于在百忙中抽空瞪了我一眼,拿起纸团展开来辨认我的字。

  

  他似乎读了一半就没有看下去了,立刻大幅度地转身盯着窗户。我在纸条上写是:窗外有蛇,一会儿就出现。显然,前面一句造成的冲击要比后者强烈很多。一目连抬着脖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窗户,回过头来对我比着口型说:什么都没有啊。

  

  金曜日下午仅有一节数学课,下课后就是周末了。我十分确定梦里出现的就是这棵樱花树,如果是在放课后才掉下了蛇,不可能没有人注意到。距离下课还有八分钟,蛇用不了多久就会完成一个自由落体运动,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我深吸一口气向后靠着椅背,用椅子的后腿点地支棱着,掐上秒表,抱起了双臂。一目连半信半疑地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望着窗外。

  

  只用了两分零七秒,伴随着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一团黑影自花树上坠下,咚地砸在地上。有一、二个同学也注意到了,伸着脖子向窗外探看。一目连干脆地推开了课本,趴在窗台上寻找起了刚才掉落的东西。我意识到他搜寻片刻才锁定了目标,嘴唇微张,因为惊愕而瞪圆了眼睛。他抓紧了窗框,流露出了一副悲哀的神色。

  

  我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也许看到未来是一种福祉。哪怕我看到的是最黑暗的深渊,也总有一丝光明徘徊在无限曲率的视界(*事件视界,黑洞外层边缘)线上。

  

  老师不耐烦地用教鞭敲起了黑板,后排的骚动已经到了她无法半真半假闭耳塞听的程度,她推了一下极厚镜片的圆框眼镜,点了我的名字。我把一目连按回座位,站起来快速浏览了一遍黑板上的等式们。

  

  “这不是费马大定理么?”我耸了耸肩。

  

  堂下传来一阵嘘声,女生们兴奋地窃窃私语起来。我眼前举起了一只手,是一目连。老师再度敲着黑板试图重新维持秩序,于是又点起了我这位乖巧的前座,希冀着他能够提出一些数学方面的见解。

  

  一目连站起身,完全不为所动地说:“老师,外面有一条蛇。”

  

  教室一下子炸开了锅,在下课的乐音声里,所有的学生全部涌到了窗户边,争先恐后地想要目睹胆敢出现在校园里的蛇。几个男生推搡着冲出门,说是要去理科教室拿网兜捕蛇。女数学老师插着腰,却还是对着那几人的背影大声嚷嚷了起来,不知是出于气愤还是担忧地追了上去。喧闹的场景中,一目连旁若无人地收拾好了手提包,回头对我招了招手。我倾身趴在桌上,附耳过去,他温暖且带着潮气的吐息拂动我的鬓角。

  

  “荒,等下一起走好吗?我有问题想问你。”


(接

2017-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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